天界一众仙使随着炎兴移步至蕴珍塔。
塔旁的天机阁里，玄昭指尖转着混沌珠，指节因体内骤起的绞痛泛白。那处丹田碎裂的灵元又在作乱，像是有无数细针在经脉里钻刺，疼得他喉间发紧。他偏头避开案上晃动的烛火，听着琼华宴方向传来的仙乐，忽然嗤笑一声。
这混沌珠是三日前他趁炎老头儿打坐时摸来的。老家伙日日将这珠子揣在怀里，用云锦帕子擦得比星子还亮，夜里都要放在枕边，嘴上总念叨什么“顺流溯源，感应至纯”，却从不让他碰。玄昭记得上月趁老家伙醉酒偷摸了一把，被他红着眼追了整个狰司，嘴里还嚷嚷着“这珠子动不得！动不得！”——后来才从旁人口中听出些门道，说这混沌珠是先天混沌所化，与持有者灵脉相连，一旦离身太久，不仅会耗损持有者的修为，若被旁人贸然催动，还可能引动珠内混沌之气反噬，轻则天旋地转灵力紊乱，重了怕是要被那股凶戾气扯碎灵元。
前日他碎元之症发作，疼得在地上打滚，炎兴蹲在他身边叹气，说这病需寻世间至纯灵物温养，只可惜他那混沌珠虽有感应之力，但世间哪有那么容易找到纯真之物，当时老家伙摸着胡子唉声叹气的模样，此刻在玄昭脑子里格外清晰。
“找不到？”玄昭将滚烫的混沌珠按在眉心，借那丝清凉压下翻涌的疼意，指腹碾过珠面凹凸的纹路，“今日便让你瞧瞧，到底能不能找到。"
他摩挲着珠子上流动的暗光，这物件最邪门的不是隐匿气息，是能顺着“灵力洪流”钻空子。天界那群老东西为了万劫莲不出岔子，定会集全殿仙力注进血阵，到时候阵眼灵力最杂，混进一道生人气再容易不过。至于炎兴说的反噬……玄昭低头瞥了眼怀中珠子，眼下这碎元之痛都快把他拆了，就算被反噬，还能比现在更难受？若真能找到治他的东西，被天界发现又如何。
天界仙使随炎兴行至蕴珍塔前。塔身缠绕的星罗血阵泛着暗红光晕——此阵认主，非天帝掌印拂龙头开塔，便会触发此阵，进而诛之。千万年来，纵有人知晓开塔秘辛，也无人敢越雷池半步。
风清驭剑将瑶池水涂入塔外每阶铜铃的金咒中，少顷，十七阶铜铃轰鸣，散开鎏金的仙力，阵阵波韵，回声相和。
震离兑坎四方，四大仙尊的灵力如水柱般注入星罗血阵中，塔下的咒字藤文渐渐显现出来。
当炎兴将手掌放在门上的龙头时，“嘭”的一声，面前的龙首玉门打开，寒雾如受惊的游鱼四散哄起，卷着细碎的冰晶撞在众人衣襟上，簌簌化成冷泪般的水珠。众人裸露的皮肤在触上这些流体时，生了层透明的霜花，裹住了皮肤的温热。没人看得清塔内藏着什么，却隐隐有威压施在他们的神识海内。
这些大雾，是警告。
炎兴施了术法，将寒雾驱回蕴珍塔内，孤身进了那团白茫茫的雾中。
塔内，晦涩咒语自他喉间滚出，绕着玉阶直冲十七层。塔内齿轮“咔嗒”转动，片刻后，一物从高空坠落——炎兴抬手接住，魂晶匣的冰凉顺着掌心蔓延。出塔时，众仙瞥见匣外萦绕的浓郁黑气，皆暗叹万劫莲的凶戾。
就这样，琼华宴上，所有人看着天帝将魂晶匣交到万法阁阁主手中。
当塔门再次关上时，玄昭体内的碎元又开始作祟，疼得他蜷了蜷手指。他捏诀尝试催动混沌珠，刚引动一丝灵力，就觉丹田像是被冰锥扎了下，连带着太阳穴突突直跳——果然如炎兴所说，这珠子对旁人的灵力排斥得厉害。他咬着牙强撑着，借着珠子散出的微弱隐匿之力，如一道影子滑入塔内。刚站稳脚跟，丹田处的绞痛忽然轻了些——怀里的混沌珠正微微发烫，珠面流转的暗光比先前亮了几分，倒真如炎兴说的那般，有了感应。
灵器们却已嗅到浓烈的陌生气息，本就不安静，此时更如一锅沸水炸了起来。
“啊~啊~，有人闯进来了！他是怎么进来的？”
“怕什么，咱们可都是有神识的仙器，若不认主，我料他也翻不出水花。”
“生人入塔，为何星罗血阵没反应，别是这么些年失灵了吧？”
“就算进来了，他也出不去的。”
灵器们有些有心无力，千万年间，他们不认主，法力自然施展不起来。
寒生听着塔内密不通风的惊呼，心想，若是这个强盗能听到他们的声音，或许就会被吵退了。
黑暗里，寒生窥见那人面上肃杀的青铜鬼面，刻得正是穷奇相，蟠螭纹，两额凸起兽角，盖住了全貌。
给人阴湿黏腻的恶鬼味。
再往下看，他长身玉立，一袭劲装，兽头肩甲，玉革腰封，用根红绫绑了个松垮的高马尾，幼稚地编了几根细辫子。背上背着把黑乎乎的剑。剑尾还系了几个铃铛。
寒生又觉得有股四海为家，身如浮萍的侠气。
玄昭在这塔内观望许久，体内的疼意时轻时重，混沌珠的反应却始终不明显。他每多催动一分珠子的感应之力，太阳穴的跳痛就加重一分，额角已渗出细汗。那些云飘雾绕下的物件，大多带着凌厉的杀伐之气，刚靠近些，丹田就疼得更厉害，混沌珠也跟着发凉，像是在警示。
“一群中看不中用的东西。”玄昭暗自吐槽，指尖掐了个止疼诀。他冒险偷了混沌珠，忍着反噬的疼混进来，可不是为了看这些华而不实的神兵。若找不到能温养碎元的物件，回去不仅要面对炎兴那张发现珠子不见的臭脸，怕是还得躺上半月才能缓过这反噬的劲，简直亏大了。
他取下背上的剑，驭剑徐飞，剑尾的铃铛发出细小的叮呤当啷。
他从第一阶开始，在每个灵器面前都绕了一圈，一阶一阶，仔细感应着混沌珠的动静。每当靠近那些灵力驳杂的法器，珠子就会微微发凉，像是在警示；掠过温顺些的物件时，又只是安静地贴着他的衣襟。
“这个家伙，真当这是药铺抓药呐，还一个个试起来了，好想上去给他一拳。”青釭刀这个脾气差的臭老头，气得抖了抖胡子，刀上的穗子晃了起来。
寒生就这样看着他到了自己这一阶。看看那一副诡异的面具，寒生便不安起来。
他不会注意到我的，一定不会的！自己很普通，很不起眼的，寒生听着自己鼓动的心跳“噗通，噗通”，暗自安慰自己。
神识境里，她紧握着溯洄的手。
看到他转过身去的背影，寒生才咽了一口气。
玄昭正觉失望，体内碎元的绞痛再次袭来，疼得他差点握不住剑。混沌珠的反噬也跟着起哄，太阳穴像是被重锤砸着，眼前阵阵发黑。他正想上第十一阶碰碰运气，转身的瞬间，怀里的混沌珠突然剧烈震颤起来，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穿衣襟——那股牵引感比先前强烈百倍，像是有根无形的线，直直拉向视野边缘的那抹白光。更奇的是，方才还钻心的反噬之痛，竟被这股震颤压下去不少。
“嗯？”玄昭狐疑地生生将打了弯的剑锋转了回去，混沌珠的震颤越来越急，珠面的暗光几乎凝成实质，显然是感应到了极契合的灵物。这反应，可比炎兴平日里吹嘘的厉害多了。
寒生刚放松下来的神经下一秒便紧绷得像古琴上的弦，对上他直白的目光，开始祈祷。
“啊！啊！冲我来的？别碰我，千万别碰我，我就一块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玉，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，这里哪个不比我厉害……”
寒生的祷告一句也没传入玄昭耳中，他循着混沌珠的指引，终于在角落找到那枚玉佩。
玄昭将寒生佩拿起，指尖刚触到玉面，丹田处的绞痛竟奇迹般地缓解了大半。玉佩在他掌心闪着一缕微弱的光，纯净得没有一丝杂气，混沌珠在他怀里滚烫如燃，珠身的暗光与玉佩的白光交相辉映，连那股排斥他灵力的戾气都温顺了许多，像是找到了归宿。
“竟是块灵玉。”玄昭眼里滑过惊奇，他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灵力，触到玉面的瞬间，连体内碎裂的灵元都安稳了许多，“老家伙倒没吹牛。”
他盯着这枚精美的小狐狸玉佩，又摸了摸怀里依旧滚烫的混沌珠，愈发确定这玉佩正是能温养碎元的至纯之物。
“藏得倒深。”玄昭对着玉佩，疑惑地自言自语，凌厉的眉峰在面具下挑起。
脑海里忽然闪过萧起重色轻友的嘴脸：“这哪是什么普通的玉佩，这可是我家阿月送我的，你可没人送哦！”
玄昭顿时觉得晦气，撇了撇嘴，但握着玉佩的手却没松开。这玉佩不仅能缓解疼痛，连混沌珠的反噬都压下去了，对他的碎元之症定有大用，自然要带走。至于混沌珠……等回去找个地方藏好，先让老家伙着急几天再说。
他想也没想，干脆利落地解下腰间红绫，将寒生佩系在自己劲瘦的腰侧。玉面贴着肌肤，一股清凉的暖意缓缓渗入经脉，碎元的疼痛彻底平息，连混沌珠都温顺了许多，只是微微发烫，像是在满意地轻颤。
寒生生无可恋，为自己的未来担忧。
溯洄看着黑衣人腰侧的寒生，想释放灵力却毫无反应，眼眶都红了。
你还真不客气，竟然敢戴我！寒生在心里把玄昭骂了个狗血淋头。
玄昭感受着体内难得的安稳，知道目的已达，再待下去，混沌珠离身太久，怕是真要引炎兴察觉。他捏诀收起混沌珠的气息，蓝光一闪，便消失在寒雾中。
终于不用受隔一阵子就丹裂丹的痛苦了。
塔内又恢复了寂静。法器们庆幸自己大难不死，又骂起玄昭有眼不识泰山，就只拿了寒生那样没有用的装饰。
大家絮絮叨叨地说着。塔内一切寻常，没人在意被盗走的寒生。
只有溯洄不出声，盯着寒生曾经待的地方发呆。
更新时间：2025-10-03 09:49:1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