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日观察到陈观清理符台的细节后，刘执事心中那点考量，如同湖心的浮萍，渐渐聚拢起来。他管理这丙字号丹房已近二十年，见过太多心浮气躁、眼高手低的弟子，似陈观这般沉静如水、做事极致细致的，实属异数。或许，这块璞玉，稍加打磨，真能派上些用场，至少能让这丹房诸多琐事顺畅几分。
这日清晨，例行的清扫工作完成后，刘执事将陈观唤至丹房偏殿的一间静室。这里摆放着几个药柜，里面并非珍贵药材，而是些常见的、需要初步处理的灵草原料。
“陈观，”刘执事指着地上一筐刚送来的、还带着泥土的“宁神花”，“这些宁神花，品相混杂，需将其中叶片残缺、根茎受损、或是年份不足一年的剔除出来，只留品相完好的入库。你可能胜任？”
这活儿看似简单，实则需要对宁神花的形态、色泽、气味有准确的把握，外门弟子初学时也常出错。刘执事此举，既有试探，也算给陈观一个接触真正灵药处理的机会。
陈观心中一动，知道这是期待已久的机会来了。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谨慎与认真，躬身道：“弟子定当尽心竭力，只是见识浅薄，若有不当之处，还请执事大人指点。”
“无妨，你且先做，我会来看。”刘执事摆摆手，留下陈观一人在静室。
静室门关上，陈观没有立刻动手。他走到那筐宁神花前，并未像寻常杂役那样直接翻拣，而是先静静观察了片刻。然后，他悄然运转【世界观测法】，
刹那间，筐中的宁神花在他“眼中”呈现出了更丰富的层次。不再是简单的形状和颜色，每一株花都散发着微弱却独特的光晕。年份足的，光晕饱满柔和；叶片残缺的，光晕在破损处明显黯淡且紊乱；根茎受损的，光晕从根部开始就变得稀薄；甚至，他还注意到几株看似完好、光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灰败之气，那是内部已被虫蛀或发生了细微霉变的征兆。
“观测法用于辨识药材，竟有如此奇效！”陈观心中暗喜，这远比单纯依靠外观和经验要精准得多。但他立刻告诫自己，绝不能表现出超出常理的辨识力。
他开始动手，动作依旧不快，却极为精准。他先拿起一株光晕饱满的完好宁神花，仔细触摸其叶片厚度、根茎韧性，嗅闻其特有清香，将这种“标准”状态牢牢记在心里。然后，他才开始分拣。
他分拣的方式也与众不同。并非简单地将好坏分开，而是将剔除出来的残次品，又细分为“叶片微损可作次级用料”、“根茎轻伤需尽快处理”、“年份不足但生机未绝可尝试移栽”、“彻底坏死需丢弃”等几小类，并分别放置。对于那几株内部有问题的，他则将其归入“彻底坏死”一类，理由则是“茎秆手感微空，疑有虫蛀”。
整个过程，他表现得像是一个极度认真、甚至有些刻板的学徒，反复比对，谨慎判断，速度算不上快，但每一步都力求有理有据。
半个时辰后，刘执事推门进来，目光扫过地上分门别类摆放好的宁神花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。他原本预计陈观能大致分对七八成就不错了，没想到结果如此精细。他走上前，随手抽查了几株被剔除的，尤其是那几株“疑有虫蛀”的，用手指轻轻一掐，果然内里已空！
“你如何看出这几株有问题？”刘执事拿起一株内里蛀空的宁神花，问道。
陈观早已准备好说辞，恭敬回答：“回执事大人，弟子清洗药材时留意过，完好的宁神花茎秆坚实，指压有韧性。这几株手感略轻，指压时感觉内部有细微空洞感，故大胆猜测。也不知对是不对。”
刘执事微微颔首，这解释合情合理，说明此子观察确实入微，且善于总结。“嗯，判断无误。你做得很好，比许多刚入门的弟子都要仔细。”
此后数日，刘执事开始将一些更需耐心的基础工作交给陈观，比如核对药材入库清单、整理低阶丹方的手抄副本、甚至是清洁那些刻画了简单聚灵阵法的玉盒。陈观一如既往地完成得滴水不漏，并且在工作中，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修真知识。
他尤其对那些丹方副本和阵法玉盒感兴趣。利用观测法，他不仅能快速记忆文字内容，更能“观察”到丹方中不同药材组合时，其药性光晕相互作用的微妙变化（尽管只是基于现有药材的推演）；也能“感受”到玉盒上简易阵法那微弱却规律的灵气流转轨迹。这些发现，让他对丹道和阵道有了远超纸面的初步理解。
这一日，丹房接到一项任务，需为外门弟子月度小比准备一批“止血散”。这止血散是最基础的丹药，炼制不难，但需求量颇大。刘执事决定让几个表现尚可的杂役也参与部分前期处理工作，陈观自然在内。
任务是将大批的“凝血草”研磨成粗细均匀的粉末。其他杂役纷纷抢着使用那几架最好的石磨，希望加快速度。陈观却主动选了一架无人问津、略显老旧的手摇小磨。
他并不急着研磨，而是先仔细检查了磨盘，清理了缝隙中的陈年药渣，又调整了进料口的大小。然后，他不快不慢地摇动磨柄，确保每次投入的凝血草分量适中，研磨出的粉末始终保持着一致的细度。
期间，一个使用大磨的杂役为了求快，一次塞入过多凝血草，导致磨盘卡住，不仅耽误了时间，还损毁了不少药材，被闻讯而来的刘执事严厉训斥。
而陈观这边，速度虽不是最快，却稳定异常，研磨出的粉末品质极佳。更重要的是，在整个过程中，他通过观测法，清晰地“看”到凝血草在研磨过程中，其药性光晕的流失程度与研磨速度、压力密切相关。过快过猛，会导致药性轻微逸散；而他这种匀速、平稳的方式，能最大程度锁住药性。
工作结束时，陈观负责的凝血草粉末，成色明显优于他人。刘执事查看后，深深看了陈观一眼，这次的目光中，少了几分考量，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。
“不骄不躁，心思缜密，于细微处见真章。此子，或许真非池中之物。”刘执事心中暗道，“或许，该向上面提一句，给他一个参加外门杂役晋升考核的机会？一直埋没在丹房，倒是可惜了。”
陈观并不知道刘执事心中的打算，他依旧沉浸在收获知识的喜悦中。通过这次研磨，他对药材处理的理解又深了一层。夜晚竹林中的《基础养神诀》修炼也越发顺畅，神魂之力的增长让他催动观测法的时间延长到了五息，感知也更加清晰。
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，悄无声息地吸收着一切养分，根基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，一点点变得坚实。他明白，距离真正踏上长生仙路，还有遥不可及的距离，但至少，他已经找到了方向，并且正一步一个脚印，稳健地走在正确的道路上。
风起于青萍之末，浪成于微澜之间。陈观这块顽石，正在时光的冲刷下，悄然孕育着内在的光华。
更新时间：2025-10-03 08:09:5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