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笨鸟。
明天物理课，别飞错方向。”
那张被攥得微微发皱的纸条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，烫得谢宣指腹发麻。图书馆外昏暗的走廊里，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，却吹不散他脸上和心头的滚烫。
“操……你才笨鸟……” 他低声咕哝着，像是最后的倔强，声音却轻得像蚊子哼哼，尾音还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、上扬的甜意。他把纸条胡乱塞进校服口袋，连同那盒散发着罪恶甜香的曲奇一起，塞进鼓鼓囊囊的书包。那个银灰色的保温杯，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，沉甸甸地贴着腰侧，像一颗定心丸，又像一个烫手的山芋。
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宿舍。一进门，就对上赵小胖那双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的绿豆眼。
“宣哥！图书馆！靠肩膀！曲奇！我都看见了！”赵小胖激动得声音都在抖，一个箭步冲上来，胖脸上写满了“快给我讲讲惊天大八卦”的渴望，“顾神肩膀好靠吗？曲奇什么味的？他是不是还对你……”
“闭嘴！再瞎说老子揍你！”谢宣恼羞成怒，一把将书包砸在赵小胖凑过来的胖脸上，力道没控制好，书包侧袋里芒果布丁的盒子被挤得发出一声轻微的“噗叽”声。
“嗷！”赵小胖捂着鼻子哀嚎，却依旧不死心，从书包缝里抽出那个被压扁了一角的曲奇盒，眼睛贼亮，“宣哥！分赃！见者有份！顾神的爱心曲奇！吃了能变学霸不？”
“滚！谁爱心！那是……”谢宣想说是“封口费”或者“精神损失费”，但看着赵小胖手里那盒造型可爱、香气扑鼻的曲奇，再想想顾言辞那张冰冷的脸……话卡在喉咙里，变成了恶声恶气的，“……想吃自己买去！”
他一把抢回曲奇盒，像护食的野兽，塞进自己带锁的小柜子里。动作间，口袋里的纸条边缘硌了他一下，提醒着那句带着奇异温度的“笨鸟”。
这一夜，谢宣睡得极其不安稳。
梦里反复交织着顾言辞那张平静无波的侧脸、夕阳下惊心动魄的绯红耳尖、图书馆旧书墨香混合着冷冽木质调的气息、还有那句带着命令口吻的“笨鸟”……混乱得像一出荒诞剧。最后画面定格在物理书上那个被他笔尖点过的小小“μ”字，然后轰然炸开，变成漫天飞舞的芒果布丁和黄油曲奇……
第二天，谢宣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出现在高一（7）班教室门口时，脚步是虚浮的，眼神是飘忽的。他下意识地、做贼似的往斜前方那个空位瞄了一眼——空的。顾言辞还没来。
他松了口气，又莫名地……有点失落？
刚在自己角落的座位坐下，书包还没放稳，一个扎着高马尾、长相明艳的女生就风风火火地冲到了他桌边，正是纪检部的林薇。
“谢宣！”林薇的声音带着点急切和不容置疑，“顾神让你午休去旧楼音乐教室一趟！必须去！有重要东西给你！”她语速飞快，说完也不等谢宣反应，像是怕被人看见，又风一样地跑了。
谢宣：“…………”
又来了！重要东西？！该不会又是甜品吧？！顾言辞他是开甜品店的还是搞批发的？！
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“投喂链”锁定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谢宣！他烦躁地把头磕在冰冷的桌面上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周围的窃窃私语和探究目光再次聚焦过来，他充耳不闻。
午休的喧嚣刚刚平息。谢宣像奔赴刑场一样，磨磨蹭蹭地挪到了旧教学楼顶层。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，熟悉的、带着尘埃和陈旧木材味道的空气涌了出来。
夕阳的金色光芒，依旧慷慨地泼洒进来，给空旷的教室镀上一层暖融的滤镜。
顾言辞果然在。
他没有坐在钢琴前，而是背对着门口，站在高大的玻璃窗前。身姿挺拔得像一棵孤傲的寒松，静静地看着窗外空旷的操场和远处连绵的香樟树梢。金色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，半边身体沐浴在暖阳里，半边隐在墙壁的阴影中，界限分明。
他手里……没有拿任何甜品盒。
谢宣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，随即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……空落落？
“咳……”他清了清嗓子，试图打破这过于安静的空气，声音干涩，“……你找我？”
顾言辞闻声，极其缓慢地转过身。
金色的光线落在他脸上，照亮了那双深潭般的墨色眼眸。里面没什么明显的情绪，平静无波。他的视线落在谢宣脸上，极其短暂地扫过他眼下浓重的黑眼圈，随即冷淡地移开，落在了他空着的双手上。
谢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瘪瘪的校服口袋和空空的书包侧袋——除了那个银灰色保温杯，他今天什么“回礼”都没带！一股莫名的尴尬瞬间涌了上来。
顾言辞似乎并不在意。他微微抬了抬下巴，示意了一下钢琴的方向。
“坐。”他的声音清冽依旧，言简意赅。
坐？坐哪？钢琴凳？
谢宣一脸茫然，但还是依言走过去，在那张冰凉的琴凳上坐了下来，姿势僵硬得像个小学生。
顾言辞也走了过来，在他身边坐下。两人之间隔着大约半个人的距离，琴凳足够宽大，并不拥挤，但谢宣还是能清晰地闻到那股熟悉的、带着冷冽木质调的淡香，强势地侵入他的感官。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。
顾言辞没有看他。他伸出那双骨节分明、干净修长的手，动作流畅而优雅地掀开了沉重的钢琴琴盖。乌黑发亮的琴键瞬间暴露在金色的光线下，像一排沉默的、等待唤醒的黑白牙齿。
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手指，指节发出极其细微的“咔”声。然后，指尖轻轻落在了中央C键上。
一个纯净、饱满的单音，如同清泉滴落玉盘，在空旷的琴房里清晰地响起，带着微微的回响。
谢宣的心猛地一跳！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。
顾言辞的手指开始在黑白琴键上跳跃起来。
不是谢宣想象中的激昂澎湃，也不是他昨天在门外听到的低沉压抑。
那旋律极其舒缓、温柔，像初春解冻的溪流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，却又蕴含着某种宁静而坚韧的力量。音符如同月光下悄然绽放的白色花朵，清冷，纯净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。
谢宣不懂钢琴，但他认得这首曲子。昨天在图书馆，顾言辞摊开的那本厚重乐谱上，标题的手写体他看不懂，但那独特的、流淌着月华般清辉的旋律，他记得。
是贝多芬的《月光奏鸣曲》第一乐章。
他呆呆地看着顾言辞的侧脸。
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完美的轮廓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。他微微垂着眼睑，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。那双平日里总是翻涌着冰冷暗流或平静无波的墨色眼眸，此刻仿佛被琴声浸染，沉淀出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深邃而温柔的光。紧抿的薄唇线条也似乎柔和了许多。
那跳跃在琴键上的手指，灵活而优雅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量感，却又无比轻柔地抚摸着每一个音符，仿佛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什么脆弱而珍贵的东西。
琴声流淌，像月光，也像暖流，无声地包裹着谢宣。图书馆里枕着对方肩膀睡觉的窘迫、被叫“笨鸟”的羞恼、对那绯红耳尖的困惑……所有纷乱的思绪，竟在这温柔而强大的琴声里，奇迹般地沉淀下来。
他紧绷的身体，不由自主地放松了。眼神里的警惕和茫然渐渐褪去，只剩下纯粹的、被音乐吸引的专注。他静静地听着，看着光影在顾言辞专注的侧脸上流动，看着那双仿佛被赋予了魔力的手在琴键上舞蹈。
一曲终了。
最后一个音符如同叹息般消散在空气中，余韵悠长。
琴房里陷入一片寂静。只有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操场喧闹声，衬得这方空间更加静谧。
顾言辞缓缓收回了放在琴键上的手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琴键的微凉触感。他微微侧过头，目光平静地看向谢宣。
谢宣还沉浸在余韵中，眼神有些放空。当对上顾言辞那双深邃的眼眸时，他才猛地回神，脸上瞬间又有点发烫，下意识地想躲开视线。
“会了？”顾言辞的声音响起，清冽依旧，却似乎少了些平日的冰冷。
“啊？”谢宣茫然地眨了眨眼，脑子还没从月光里转回来。
顾言辞的视线，极其短暂地扫过谢宣依旧空着的双手，随即落在他脸上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，似乎带着点……无奈？
他没有再说话，只是极其自然地抬起了左手。
那只手，手指修长，骨节分明。在谢宣愕然的目光注视下，那只手精准地探向了他校服外套……鼓鼓囊囊的口袋？！
谢宣浑身一僵！脑子里警铃大作！他想躲，但身体像是被那琴声定住了，动弹不得！
顾言辞的手指已经伸进了他的口袋！指尖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，清晰地擦过他腰侧的皮肤！带来一阵微凉而酥麻的触感！
谢宣的呼吸瞬间停滞！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，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擂动起来！血液轰地冲上头顶！脸颊和耳朵瞬间烧得滚烫！
顾言辞！他在干什么？！
就在谢宣以为自己要被这突如其来的“袭击”点燃时，顾言辞的手已经迅速抽了出来。
他的指尖，夹着一个……小小的、方方正正的、印着熟悉Logo的白色纸盒。
正是昨天午休时，班主任转交给谢宣的那盒芒果布丁！
谢宣：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他张着嘴，看着顾言辞手里那个“失而复得”的布丁盒，再看看自己刚才被“搜身”的口袋，大脑彻底宕机！一片空白！
顾言辞……他……他特意把自己叫来琴房……就为了……搜他口袋找这个布丁？！
这他妈是什么新型的霸凌方式吗？！还是……顾言辞其实是个隐藏的甜食控？！
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戏耍的羞恼瞬间冲垮了谢宣！他猛地站起身，动作大得带倒了琴凳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！
“顾言辞！你他妈有病啊！”他气得声音都在抖，指着顾言辞手里的布丁盒，脸涨得通红，“你把我叫来就为了抢这个？！想吃你自己不会去买吗？！老子……”
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。
因为顾言辞抬起了眼，平静地看着他。
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，没有戏谑，没有冰冷，甚至没有一丝被骂的愠怒。只有一种……近乎坦然的平静？还有一丝……极其细微的、难以解读的……困惑？
然后，在谢宣愤怒的瞪视下，顾言辞极其自然地、用那只刚刚“搜刮”过他口袋的手，打开了那个小小的布丁盒。
里面，两块嫩黄诱人的芒果布丁，完好无损地躺在透明小碗里，上面点缀的蓝莓和薄荷叶依旧新鲜。浓郁的芒果甜香瞬间飘散出来。
顾言辞拿起盒子里配送的小塑料勺，动作优雅地挖起其中一块布丁。
然后，在谢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注视下，他将那块颤巍巍、金灿灿的芒果布丁，极其自然地……递到了谢宣的嘴边。
动作流畅，姿态坦然，仿佛天经地义。
“……”谢宣所有的怒火和咆哮，瞬间被这块近在咫尺、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布丁堵了回去。他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，眼睛瞪得溜圆，死死地盯着那块在勺子上微微晃动的、Q弹诱人的布丁，又猛地抬头看向顾言辞那张平静无波、仿佛在说“张嘴”的脸。
这……这又是什么操作？！
投喂升级？！从塞盒子到亲手喂？！
顾言辞的耐心似乎有限。见谢宣僵着不动，他眉头又蹙了一下，握着勺子的手往前送了送。勺子边缘几乎要碰到谢宣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唇。
那浓郁的芒果香气霸道地钻入鼻腔，混合着顾言辞身上那股冷冽的木质淡香，形成一种奇异的、令人眩晕的蛊惑力。
谢宣的理智在疯狂尖叫：拒绝！推开！骂他！这是尊严问题！
但他的身体……他的胃……他空瘪了一上午的肚子……却发出了不争气的、响亮的“咕噜”声！
在寂静的琴房里，这声“咕噜”如同平地惊雷！
顾辞言辞握着勺子的手，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、快得抓不住的……笑意？
谢宣的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！羞愤欲死！他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！
就在他即将被巨大的羞耻感彻底淹没时——
顾言辞的手又往前送了一点。
勺子边缘，轻轻触碰到了谢宣微张的下唇。
冰凉的塑料触感，混合着布丁温软的Q弹和浓郁的芒果甜香。
所有的理智和抵抗，在这一触之下，轰然崩塌。
谢宣几乎是认命般地、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悲壮，猛地张开嘴，一口叼住了那块该死的、散发着罪恶香气的芒果布丁！动作幅度太大，嘴唇甚至不小心碰到了冰凉的勺子柄！
冰凉柔软的布丁在口腔里瞬间化开，浓郁的芒果甜香和奶香席卷了味蕾，好吃得让人想叹气。
谢宣用力地咀嚼着，脸颊鼓鼓的，眼神凶狠地瞪着顾言辞，仿佛在嚼他的肉。
顾言辞似乎对他的“凶相”毫不在意。他看着谢宣鼓着腮帮子、像只愤怒仓鼠般用力咀嚼的样子，那紧抿的薄唇，极其细微地、几不可察地……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。
那弧度太浅，太快，像蜻蜓点水，转瞬即逝。快得让谢宣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布丁甜晕了头出现了幻觉。
然后，顾言辞极其自然地收回勺子，挖起了盒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块布丁。
这一次，他没有再递向谢宣。
在谢宣惊愕的目光注视下，他极其自然地、动作优雅地……将那勺布丁送进了自己嘴里。
谢宣：“！！！”
他咀嚼的动作瞬间僵住！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！
顾言辞……他自己……吃了？！
那个永远一丝不苟、冰冷疏离、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顾言辞……竟然当着他的面……吃！布！丁？！
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，温柔地洒在靠得很近的两人身上。顾言辞微微垂着眼睑，细嚼慢咽，动作依旧优雅得无可挑剔。但那冷白的脸颊，在夕阳的金光下，似乎晕染开一层极其浅淡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红晕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耳尖——那片小巧圆润的耳垂，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迅速蔓延开一片惊心动魄的绯红！如同雪地里骤然盛开的红梅，灼热得惊心动魄！
谢宣呆呆地看着，嘴里还塞着没咽下去的布丁，甜味在舌尖弥漫，混合着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……无法言喻的、奇异的悸动。
他看着顾言辞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熟透般的绯红耳尖，看着他那双被琴声浸染过、此刻仿佛还残留着月光般温柔余韵的墨色眼眸……
一个模糊的、带着巨大冲击力的念头，如同挣脱封印的巨兽，咆哮着撞入他的意识：
顾言辞……他是不是……其实……也……有那么一点点……笨？
更新时间：2025-07-06 21:16:13